从痛苦到安详:父亲生命的最后阶段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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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命运为我们准备了什么,无论是幸福还是苦难,是快乐还是悲伤,生活都必须继续下去,直到像父亲那样走到命运的终点和结局。中间的这些经历,就当是修行,是提升自己灵魂的过程,如果有永恒的灵魂的话。这也是我详细记下这段文字的目的,与这段经历作一次告别,继续前行。

上回说到做完胆汁引流手术后,父亲在医院观察了两天便出院回家。然而,回家仅两天,病情就急剧恶化,危急的状况迫使我们不得不再次呼叫120救护车,将他送回医院。医院以家属签字放弃抢救为条件,收下了父亲。为他进行了基本的支持和止痛治疗。

在网上,我看到大多数胰腺癌患者的肿瘤细胞非常容易侵犯神经,导致难以忍受的剧痛。只有约20%的患者不会经历这一症状。而不幸中的万幸,父亲似乎就是这20%中的一位。在患病期间,他经历了难以进食、消化不良、极度虚弱等所有癌症症状,但始终没有喊过疼,也从未使用过止疼药。

然而,在这最后的阶段,父亲开始喊疼,感到不舒服。我们要求医生为他打止疼针。医院的医生又一次展现了刻板和冷酷,他们严格按照治疗指南和药物使用规范操作。由于父亲之前没有打过止疼针,这是第一次使用,只能注射一半剂量的吗啡。针打下去后,父亲觉得有所缓解,但还不够,要求再打一针。然而,医生却表示按照规定必须间隔两个小时以上。难道就这样让一个快要临终的病人在痛苦中等两个小时吗?

我们提出使用更强力的芬太尼,但结果更不靠谱。在美国可以随便买到的芬太尼,在国内是严格管制的,类似毒品的药品,需要打报告,然后派人去取,要到当天下午才能拿到。无奈之下,我们只能先用镇静栓剂,连用两支,这应该是效果最弱的镇痛方式了。好在不需要经过医嘱,自己就可以操作。

然而,父亲仍然感到难受,提出了许多让我们匪夷所思的要求。他让我们用带子把他的肚皮捆起来,把膝盖也捆起来。他的言语逐渐模糊,变得含糊不清,很难听懂,后来就很少再说话了。他的行为也变得有些奇怪,不愿意用氧气面罩,把它扯掉,还会去扯掉手指上监测血氧浓度的橡胶指套,甚至连输液管也会去扯。我凑上前去问他需要什么,他却用含糊的命令让我在床边坐下。

我在床边坐下,渐渐地,他的这些动作变得越来越缓慢,也许是感到疲劳了。最终,他停了下来,就像睡着了一样,甚至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噜声,样子非常安详。我感到欣慰,心想他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了。但转念一想,又觉得不对劲,他真的只是睡着了吗?还是已经昏迷了?

这时,护士进来换药。我提出了这个问题,护士说:“你叫他呀,如果叫不醒,那就真的是昏迷了。”我大声地叫:“爸爸!爷爷!”这也是平常对他的称呼。然而,他没有任何反应,还在沉沉地睡着,直接喊父亲的名字,仍然如此。这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,也许真有灵魂的话,父亲的灵魂可能已经离开了这具躯体。虽然他还有呼吸,但这样也许还算不错,他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了,获得了真正的解脱。

这一刻也意味着所有的结局已经注定了,医院的认定标准是血压和心跳。这意味着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。我们所做的只是等待心电图上的那条线变成一条直线而已。大约等了三个多小时,父亲的生命终于在医学上也画上了一个句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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